我與妳的短暫臉書時光－野薔薇

暑假投稿，沒有獲獎的一篇，放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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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妳的短暫臉書時光

是的，在妳還未重現在我的記憶以前，我與一般大學生無異。晚上時光，總是百無聊賴地打開Facebook，只消一雙眼睛和靈活手指操控著鍵盤和滑鼠，我便可完成各種接收訊息和社交的任務。肉身安穩坐在電腦前，而精神浸淫在網路社群中，不費任何力，我與朋友們便輕鬆地在虛擬交織出的空間連結。

那是在妳尚未出現的時候所發生的事。那時我天真的愛上臉書這樣的空間，以為是最完美的社交場合，但妳卻活剝我對臉書的美好印象。

經過九年漫漫歲月，我看到妳以臉書要求加為好友的紅色訊息釘在畫面左上角的姿態竄起，我與妳的再次相遇，九年的斷線，竟能按一下滑鼠後，重新焊上。

九年前，我們正奢侈品嚐兒時無憂玩樂的年紀。妳是一個圓鼓胖女孩，留著一頭男生短髮，雖然臉上長滿粉紅青春痘，卻仍掩蓋不住那黑溜的大眼珠咕嚕嚕地靈活轉動，像是要跳出眼眶外的可愛模樣。我與妳，恰是一對靦腆的好朋友，平常在班上少話而常被忽略的我們倒也活得自在，時常在下課靜靜牽著手到國小操場旁的鞦韆，乘風擺盪。小女孩的秘密話語、笑鬧都在這鞦韆與風的間隙中恣意散發、流逝。被太陽公公折射得發亮的烏黑頭髮、被曬得兩顆蘋果紅的臉頰、拿著酸梅冰棒的手黏滯的觸感……那段時光像是被鮮豔彩色筆在人生時間軸上畫下美好的標記，直到現在仍會在回憶中反覆重演、回溫。

可是這段人生時間軸，隨著我們長大也不斷延伸，原本有著鮮豔大標記的那段美好時光，竟也在時間不斷脫殼下，離我們越來越遠，以至模糊。

因為妳，我才意識到原來臉書是一座大型夢工廠，專門製造出一個個時間錯亂、空間倒置的夢境，就像我時常在夜半熟睡之際，夢到自身獨自佇立在漆黑長廊上，而所有的回憶3D立體播放，環繞在我周圍，明亮的上演。那畫面很奇特，現在的我呆望著過去的我和不同空間揉雜出的人事物，一格格慢速的播放著，

混成一個夢境。

我認真點開一張張妳在臉書上的照片，我恍如有著一種特權(或是彌補我從未和妳聯絡的過錯)可以在妳的時間軸上窺看每一個用彩色筆畫下的痕跡。我像是重返那夜半總會走入時間、空間全錯置的夢境一樣，國中時期有著一頭火紅短髮擦著口紅吊著銀色大耳環的妳、高中有著典雅咖啡色長髮但穿著露胸的小可愛呈現傲人身材且擺出撩人姿勢的妳、大學時期在晶亮的日月潭湖畔面前和男友簇擁親吻的妳。每按下一次滑鼠，時間和空間全被壓縮在一張張照片播放出來，將我過往的記憶裂塊，隨著時空混揉的海水，一漂一浮的離我遠去。

我私自走入妳的夢工廠，觀看每一階段你的夢境標本，或許是一下子太過於貪心，將妳過往所有的時間和空間握在手中，竟有點暈眩，至而無法辨識現在的妳是否和存活在我九年前記憶的妳為同一人？就像我時常在夜半做夢後驚醒一樣，弄不清自身到底是紮著馬尾正準備起床上學，還是媽媽剛念完故事書哄我入睡。

後來，妳透過臉書，在相隔百公里的地方與我對話。我想，我們使用臉書連結對方的人，定是一隻隻蜘蛛，窩在彼此安心的角落，透過網路吐出條條絲線，試圖黏住散佈各處的他們，用鍵盤敲出片段文字，想盡辦法將自身的網能織得更大更密。我是一隻深怕被遺忘和孤獨的黑色小蜘蛛，在每夜謹慎地吐出絲線，期待對方能握住線的另一頭，與我繫緊。而妳，定是一隻色彩斑斕的大蜘蛛，巧吐擅織。妳總會在每夜用臉書的小視窗，告訴我妳遇到的大世界，你是一個黑道大哥的女朋友，上次趁著校慶回高中時，被一名小混混調戲，後來妳撂人來，接著一群黑衣幫派火拼起來，妳用著俏皮的文字附註：我還趁機踹了那混蛋幾腳。雖然隔著電腦，我看不見妳，但我能想像這般大蜘蛛，正對我展示她背部驕傲絢麗的圖案。

妳每夜帶我走入夢工廠製造夢境的核心基地，讓我徹底拆解每個夢境對妳的意義，同時也更明白我們的距離豈止是百公里。時間的斷裂，使我們各自轉身走入不同世界，妳跑入盈滿聲色刺激、衝動玩樂的世界，而我卻靜靜進入文字與書環繞的世界。

我漸漸找不到適合妳的絲線，可以讓妳握緊。但因為臉書，看不見彼此，你看不到我著急尋遍絲線仍找不到的窘態和疲憊，妳可以繼續拋出各色絲線要求我接住。於是，我開始研究起如何操弄臉書夢工廠，以隱藏上線做為時間的假象；以貼出外出訊息做為空間假象。我成為夢境製造者，用臉書模糊掉自身的時間和空間，以求可以喘氣。但我知道，你或許會察覺(尤其臉書又增加新功能：對方看到訊息會記錄時間並顯現出來)，你或許會怨，以前一起盪鞦韆、聊心事的好朋友，怎麼突然一個盪到天空的高點後，就隱沒於深藍天空而失去蹤跡。

我無法完美藏身，每一個在臉書的動作，都會暴露我的行蹤；我也無法完整藏身，將部分過去的自己遠遠拋棄，鎖在時間軸上的一個點，不會是完整的我的全部。於是，我又重新泅游入臉書，顯示白燈的下線換成綠色小燈的上線，而妳，像是抓緊綠燈變換的秒數，挾著文字急急向我招手衝過來。

長達幾個月的臉書連結，無數個小視窗開啟又關閉，無數個訊息上上下下，儘管臉書有記錄保留的功能。但對於我來說，一閉起眼睛，卻無法拼湊出我與妳所共有的任何具體記憶，甚至比九年前的一幕幕畫面還要更模糊。妳不停想確認我所處的時間點和空間，詢問我的消失。我才訝異發現(妳或許早就知道)，因為臉書，九年斷的線好不容易才焊上，但也因為臉書，焊上去的線，也可很輕易的就脫離。

從此開始，我清楚意識到妳與我都迷失在虛擬的臉書夢工廠中，我與妳是夢境被動接受者也是製造者。我在臉書貼的生活近況和心情，引入妳走入我所製造的夢境，有時妳甚至會懷疑我的文字所織出的夢境，是否隱藏對妳的暗示或批評，無數的猜疑恣意膨脹。而每次在臉書妳的打卡和動態顯示，我獲悉妳每個時間點的去處、妳的生活樣貌，好像與妳貼得如此近，但我們終究隔著訊息與訊息排開的距離。我的好友，我始終觸摸不到妳。

那一夜，我從臉書上看到妳傳送確認關係的邀請，方格上寫著：姐妹。在這幾個月中，我與妳的短暫臉書時光，妳急急為此下定義。情同姊妹，似有血緣地緊密結合關係，只要我按下滑鼠同意鍵，那兩個字便會像合格章印到我們倆的臉書頁面上，大方昭告天下。但我最終還是拒絕了妳給我的頭銜，我感受到妳對我的信任和情感，可我仍是當年那靦腆、膽小的小女孩。我無法確定，這幾個月來我們在臉書上的各種互動，在虛擬世界的相遇、碰撞，是否只是無數個夢境推疊而成？臉書終究只是「夢」的工廠，我與妳的真實模樣、熱度的呼吸、跳動的脈搏，它是複製不出來的。姐妹這字詞的重量，也是它無法乘載的。

我的好友，因為妳的出現，我現在很少在臉書上兜轉遊蕩，並不是為了要割斷我們之間的絲線，而是要重新尋找我們得以跨越時間和空間的斷裂而更強韌的連結。儘管我們早已跳躍出最愛的鞦韆，奔向我們自認更美好的歧異世界去，但九年前的那段時光仍頑固地盤根在我與妳的記憶裡，不曾離去。

請忘記那段我與妳荒謬且短暫的臉書時光，我們好好地將各自的時間和空間守住，約個時間直接見面相處，將我與妳的時間和空間交融於我們共有的記憶一點。我的好友，儘管我與妳有多麼不同，但我們終究會是姐妹的。